RizaHawkeye

 

   一直以來,我都是屬於那種能把情緒收束得很好的人。

    母親自小就過世,父親埋首於研究中沒有什麼時間理我,很早我就一直是孤身一人。

    父親一直都是寡言認真的人,我想他很愛我,但他並不真的怎麼懂得愛我。甚至不大懂如何與一個女孩相處。

    溫柔內向,一直是外人對我的形容,也能說是父親對我的冀望,於是我便如是成長。父親送我去唸書,希望我能自己謀生以外,也一直都在幫我找個好人家,希望能將我寄託與誰,這些我都知道。

他一直,都像是害怕自己離我而去,而為我準備好一切。

一直以來我也都沒有多想。

直到羅伊馬斯坦古來拜師,直到哪天之後,父親常常對羅伊說:我的女兒拜託你了。我才意識到父親在想些什麼。

對於獨自一人生活,我並不陌生,但也不真正喜歡。我總有點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活。

那時父親過世,羅伊馬斯坦古的那番話,狠狠扎進我的心中,好像我又開始有了血肉。我把父親的秘傳託付給他,自己又進了士官學校、上了伊修瓦爾戰場。

    

    直至今日我回頭去想,羅伊馬斯坦古在各種意義上,對我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人。

    莉莎霍克愛一直以來都可以不是那個溫柔內向的女孩,她可以像她想要的獨立。可以擺脫父親給予的責任,還有期許。這中間太多太多難以言說的波折,讓我們走到今天。

    若今天要問我和羅伊之間的關係,實在太清楚又太模糊。

 

 

    在士官學校的時候,偶爾會有些男孩向我示好。

    蕾貝卡都會在一旁:「喂,他不錯啊。妳不喜歡嗎?」

    我總是笑笑搖著頭,說:「我沒什麼想法。」

    一方面對我來說,唸士官學校是一種實踐理想的方式,再者,我總覺得那些男孩都少了些什麼。

    「什麼叫沒什麼想法?難不成妳心有所屬嗎?」

    我歪著頭,想了想。

    我心有所屬嗎?會是羅伊馬斯坦古嗎?那種感覺是愛嗎?

    只不過是腦中總浮著他往前走的畫面,我看著他的後腦勺,一步一步跟上,僅此而已;又或偶爾他對我傾訴夢想的側臉,時不時躍出我的腦海。就如此而已。

    「心有所屬嗎⋯⋯

    「莉莎!妳怎麼上課這麼精明的樣子,這方面這麼遲鈍!」

    但我現在想想,這不是心有所屬又是什麼呢?

很早很早,我就一直只有他而已。只是我總是察覺得晚。

 

  

    在方成為羅伊馬斯坦古的副官之時,我常常拿捏不著彼此的距離。

    我們相識得太早,又相處得太晚,而我們早已成為與當時不同的兩個人。當年那個在父親的墳前對我說著理想的天真少年,如今眼睛中躍動的那個光點,早已深沉,他的臉龐也更稜角分明。

    我也不再是那個溫柔內向的女孩。

    

    身為上司的羅伊馬斯坦古無疑是個具有領導魅力的人,外表總是給人不可一世之感,加上年紀輕輕又升官之快,惹得不少人對他分外眼紅。

    但身為他的部下,才知道他那無意間帶領所有人一同向前的領導能力,才是他真正的特殊長才。

    剛開始在同個小隊工作時,不熟悉的氛圍總令人感到壓迫。但漸漸的都能被上校輕鬆地化解。他對部下照顧,小隊中彼此信賴的默契凝聚得很快。每天和哈博克聊聊哪個女孩、甚至故意偷懶惹我生氣,都是日常。年輕的他反而和我們相處起來,沒有太多的距離。

   

我們都是善於觀察的人,身為每日長時間相處的直屬上司下屬,觀察他的需求是我的責任。

哈博克常常有意無意地說著:「上校和中尉也太默契過了頭吧。」

殊不知那是我們每天大量相處累積而來的。有時候習慣就成了自然。

上校就會不怎麼在意的回著句:「哎,我跟中尉是老交情啦。」說得彷彿我們都沒有生疏的時候。

 

第一次上校——那時候是中校——在辦公室和女孩講電話的時候,整個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不自在的氛圍。

「啊——凱特,好久不見啊!好啊,我們今天就約在哪裡見面吧?」

    記得電話掛上的時候,哈博克冷冷地說了句:「喂,只有中校可以上班的時候可以跟女孩子調情太不公平了吧!」

中校嘻嘻地笑著,嘴裡說著類似:想追女孩子就要跟我一樣有魅力啊之類的話。

我靜靜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,總有說不出的不對勁。我的目光失焦,但手中仍然做著本該從事的工作。那時候的我還太年輕,不清楚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。思緒偶爾流竄著——那是什麼樣的女孩?他是怎麼認識的?那是約會嗎?——諸如此類的想法未曾停歇,但又理智的想著:這根本不是我該管的事。令我最困擾的是,我不曉得那是什麼感受。

原本思緒清晰的腦袋,像團毛線球,找不到線頭。

「下班啦!」

「先走啦。」

小隊的成員一一下班了,只剩下我跟他的辦公室有一股不尋常的寧靜停滯著。

但他似乎是刻意等待這個時間許久了,他未曾停下手中唰唰的鋼筆,迅速喊了我聲:「少尉。」

    我猛地抬頭,望向他:「是,中校。」卻有種做了壞事被發現的心虛。

    「妳今天一整天都很不對勁,發生什麼事了?」

    「不,我沒事。」

    我很快的回應了,故作鎮定地做著手邊的工作。

    他是怎麼發現的?

    我自認是個能將情緒收束得很好的人,他實在不應該發現什麼。

    「是嗎?」他才狐疑地抬起頭,直勾勾望著我,眉頭皺在一塊兒。隨後,他開始準備收拾了桌面上的文件和文具。

「既然妳沒事,待會下班陪我去個地方吧。」

「您今日不是要去和女孩子約會嗎?」

 他輕輕地笑了起來:「噢,是嗎?原來中尉是在吃醋嗎?」

 「並沒有!」

 他又笑得更多了。

 「來吧霍克愛少尉,不介意的話,願意跟我一起去約會嗎?」

 他像看透了什麼端倪,眉宇之間都是笑意。像是真的相當開心。

 即便我再年輕,也曉得和女孩子約會不可能把我帶去。在這樣半真半假的言語當中,我有些迷惘,皺了皺眉不知道該不該回應。

他像是真的看清楚我的不解,才停下無謂的捉弄:「這是命令,少尉。」

 

那時我第一次知道,他的養母開的酒店,是他的情報網來源。那天和他交換情報的女孩叫凱特,看起來和中校非常的熟悉。

「咦?羅伊先生第一次帶女孩子來,這是你常常提到的副官嗎?」

「是啊。凱特,今天很謝謝妳。」

「羅伊先生的副官這麼漂亮,每天能夠專心上班嗎?」

「說得也是啊,難怪她常常都嫌棄我上班偷懶呢。」

「這就是你的不對啦!羅伊先生!」女孩嘻嘻笑著,打開了車門,「謝啦,羅伊先生,那我先走啦!」

凱特才一下車,中校就斂起了神色:「剛剛那些情報妳也都聽見了吧。」

「是。」

「雖然這些情報會有失真的可能,畢竟描述的人都很主觀,但能得到這些情報還是不太容易。」他看著我,露出個莫可奈何的神情。

「中校您風流的名聲也其來有自呢。」

「妳不覺得這也是很好的掩飾嗎?」我困惑地望向他,像是聽懂了什麼,又好像不是很明白。

「您想要掩飾什麼呢?」

他晶亮的黑眼看著我,帶著點無奈,輕輕嘆了口氣:「妳又何必明知故問呢?」

他發動了車子的引擎,一直送我到家門口,我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。

 

 

    我和他的關係和距離,總是有股張力,卻沒有人敢說出戳破我們的最後一句話。

    那時從西方司令部調來一位少尉,叫做查爾斯。蕾貝卡說:「那個查爾斯少尉,好像對妳有意思呢。」

    我老是沒當一回事,每回他刻意的搭話、熱情的邀約,總是被我以公事為由拒絕。我只想著如果他再進一步,我大概就會感覺到困擾了,到時候再好好處理即可。

    但沒想到查爾斯少尉確實在某些意義上踩到了我的地雷。某次我和中校外出訪視的時候,他剛好休假在外,我們就遇上了。

    「阿!霍克愛少尉!」他遠遠的喊著我。

    我身邊有訪查的中校,我皺了皺眉,帶著一絲絲的不悅。

    「查爾斯少尉,您好。」

    「辛苦了,霍克愛少尉,阿!馬斯坦古中校!」他瞬間行了個軍禮。

    我瞥見中校挑起眉,撇了撇嘴,再望了我一眼。

    「霍克愛少尉,等會下班要不一起吃個飯吧?」查爾斯一臉熱情的邀約。

    我心裡無奈想著:又來了。卻多了一陣心慌,隱隱覺得這種事在中校面前發生不太妥當,卻還沒細想是哪裡不夠妥當。中校只是冷然的睨了查爾斯少尉一眼,就往旁邊走開了。

    「不了,我有事。謝謝您的邀約,我的工作很忙,請見諒。」

    我轉身跟上中校的腳步,我們之間的氣氛卻與方才遇見查爾斯少尉之前產生了細微的不同。這個細微的轉變,讓我們直到回到司令部都沒有一句話。

    我沒想過這一件小小的事,卻發酵到隔天。直到隔天,中校都反常的對我省話。

    開車到街上巡查的時候,我終於忍不住皺眉問著:「您在生氣嗎?」

    他沒有回話。

他深深吸了口氣,緩緩吐出。

「不,我沒有在生氣。」

「但您今天,很反常呢。」我開著車看著路況,視線直覺、刻意的避開他,「如果是我哪裡做得不好,您就直說無妨。」

過了許久——真的是很長的一段時間,到我都抵達巡查的地點、停了車——中校只是緩緩運著氣,半句話都沒說。

他像是鼓起極大的勇氣,才不甘願地吐出句:「妳可以去赴約的。」

一時半刻,我還沒想透是赴誰的約?

沈默了良久,不斷思索著,我才想起昨日查爾斯少尉那個約。但會是這連我都沒放心上的一件小事嗎?即便中校的不對勁確實在遇見查爾斯少尉之後,但我壓根兒都沒想過,他耿耿於懷的會是這件事。

「我從沒打算要赴約。」

他自顧自地說:「那天哈博克、普雷達他們說,查爾斯少尉很喜歡妳啊。他是不錯的青年,妳是該好好把握。」

「人家喜歡我,我就非得喜歡人家嗎?」

我聽著他看似漫不經心的語氣中,壓抑著一股明顯的怒氣以及不悅。他不是能將情感收得好好的人。他向來都是直率的,且當時他也年輕。

他坐在副駕駛座,只是靜靜的看向遠方。他胸口的起伏明顯,良久,他長吁了口氣。

「我只是,不想要阻止妳去得到,我給不了妳的東西⋯⋯」他垂下頭,一字一句的,說著。

「您是真心知道,我想要的是什麼嗎?」

我語畢,他卻笑了。

「我知道、我知道。」他甩甩頭,「對不起,我實在太自私了。」

「我不明白您的意思。」

「只要在妳身邊,我常常都不小心流露出真正的情緒。」他停了一停,「昨天,我滿腦子都在想要怎麼靠關係把查爾斯少尉調回西方司令部。」

「您不需要這麼做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他不再說話了。

我們很少談論彼此的事,但有些事若沒有一定的確定,我們往後的默契恐怕也沒辦法真正的累積起來。

「抱歉⋯⋯」我輕輕揚起嘴角,一手還放在方向盤上,一邊看著一旁低垂著頭的他。

他因為我突如其來的話語,困惑地抬起頭。

「抱歉,我沒有考慮到您的感受。但您必須明白,跟隨您一直都是我自己的選擇。於公於私,都是如此。」

「是嗎?」他啞然失笑。

    又過了一會兒,他緩緩開口:「妳應該知道,如果我們總是將個人幸福放在國家之後,有些東西這輩子就得不到了。」

    「但是中校,如果,我將個人幸福放在國家之前,我還會在您身邊嗎?」我看著他深沈的黑眸,「在東方的小鎮,跟哪個還不錯的男人結婚,這是我莉莎霍克愛,原本要過的一生。」

    他看著我,黑眸中又有一個閃動的亮點,晃啊晃⋯⋯

「中校,對我來說,個人幸福還是國家幸福,那都是一致的。」

他有了數秒的失神,隨即仰頭哈哈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「謝謝妳啊,霍克愛少尉。」他轉頭看著我,嘴角上揚,露出了真正鬆了一口氣的微笑。我看著他的臉龐,一時間似乎與年輕時的他產生了疊影。

    這個人不是一直都待在我身邊,卻一直都在我心中嗎。

    終於放鬆的他,突然誇張地嘆了口氣:「哎!休斯一天到晚跟我說,只有笨蛋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成為自己的副官。反正我就是個大笨蛋!」

    「您現在說這些,不會太晚了嗎?還有中校,可以下車了!」

 

    或許時至今日,我們從未口吐一個「愛」字,但總有更多深刻的意義,包括甚至凌駕於愛之上。我們和一般人不一樣,我們必須去找尋屬於我們的關係,就像我們再了解對方,都不曾喊過比軍階更親密的稱呼;就像我們多清楚彼此對自己的意義,我們也未曾表現比上司下屬更親密的舉動。

    但還是有些許時刻,關於情緒的吐露,是會失去控制的。又比方說吃醋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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