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因為溫柔,所以強大。
那時候被劃下的刀傷,大約在左邊脖子的大動脈附近,鮮血流了好久。第一次因為恩維受的傷,已經染紅了我的頭髮;第二次,依舊不能倖免。為了治療方便,護理人員建議我直接剪掉長髮。
留了好一陣子的長髮呢。
其實在這之前,我一直都是短髮。尤其在士官學校的時候,留著長髮並不是什麼好事,進行訓練時,頭髮常常會成了阻礙和困擾。
一直到在利賽布爾看到那個留著長金髮的女孩溫莉,我才想,或許留長髮也不錯吧?
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。
跟人造人的戰爭結束之後,花了將近兩週的時間才從醫院出院。其實比起自己,上校的眼睛能夠復原才是我最感慶幸的事情。
上校在住院約莫在第三天來到醫院,他看著我的表情有些複雜。我還沒想清楚他是看見了什麼,或是他視力還有什麼狀況。
我狐疑地問:「怎麼了嗎?上校?」
他只是搖搖頭。
「看見妳真好,中尉。」
「您的視力⋯⋯完全恢復了嗎?」我試探著問。
他漫不經心的回著:「是啊,只是還不能太勞累。」然後頓了頓,欲言又止:「妳剪頭髮啦⋯⋯也對,這樣傷口處理比較方便。」
不等我回話,他又緊接:「傷口癒合得如何?」
「要小心不能撕裂,血已經止住了。」
話至此,暫時寒喧告了一段落,沈默襲來,突然間似乎不知道該從何說起。
腦中閃過太多太多的畫面,想起我拿槍指著他,想起他說他不能失去我,也想起鮮血從脖子汩汩流出時,撐著意志力警告他不能人體煉成⋯⋯
或許我們曾經一起經歷了太多。
*
常常聽見人家說:「霍克愛中尉很嚴格呢。」
只有上校曾經說:「別看霍克愛中尉那樣,其實她是很體貼的人呢。」
待在軍隊的女人,必須忘記自己擁有軟弱的權利。
一開始待在男性眾多的士官學校時,是很不習慣的。裡面的男人,總不把女人當軍人看。雖然體能不如是明顯的事實,但更多時候,他們認為軟弱是妳的天性,因為妳是女人。
當初開始練習射擊,可能也是這個原因。需要懂得保護自己,才有能力保護別人。我跟自己說,要讓自己成為徹頭徹尾的軍人,有時候必須忘記自己能夠軟弱的這件事。
伊修瓦爾戰之後,我因為技術優異而被派到戰爭前線。看過了什麼是地獄。那時有好幾度,我都想放棄當軍人。
就算擁有優異的技術又怎麼樣?就算堅強又怎麼樣?不是拿著槍就能變得堅強,就有能力可以保護別人。
直到那時候我才真正明白,我不是真正的堅強,我一直,都在逞強。
所謂堅強,一直以來都無關乎我的射擊技術高不高明、無關乎我到底剪的是短髮或留的是長髮。
「不要停止思考,不要放棄活下去的希望!霍克愛中尉,你既然是軍人,又是我的副官,態度應該要更堅毅一點。」
戰後決定成為軍人,因為他給了我開槍的理由。但我卻忘了有所依恃的時候,人反而會更脆弱,因為只要拿走依靠的事情,一切就會瓦解。
沒有了羅伊・馬斯坦古,我真的沒有甚麼活下去的理由。
我一直都是很軟弱的人。
但這樣的軟弱,卻能令人變得強大。
*
「您不習慣我剪短的樣子嗎?」良久,我開了口。
「不,一點也不會。」他頓了頓,視線停在我的傷口。那是一個我看不見的地方,雖然血止住了,但疼痛感還是很強烈。
就算是吃藥,或是注射止痛,都難以抑制的那種疼痛。
他看著我的傷口,眉頭皺得就像自己疼痛一般。
拉過旁邊的椅子坐在床邊,他甚至仔細端詳起了傷口,眉頭也皺得越來越深。
我忍不住喊了聲:「上校?」
他緩緩對上了我的視線。
「這個傷口,好像很明顯啊。」他帶著點愧怍、帶著點無奈,輕輕嘆了口氣。
「哪個軍人身上沒有一點傷呢?」
「妳身上太多傷,都是我造成的⋯⋯」
「上校,這是我的工作。」我輕輕嘆氣。
真正堅強的人,不會為他人所撼動。阿姆斯壯少將或許就接近那樣吧。溫柔是一道雙面刃,能讓你軟弱,但也讓你強大。他是溫柔的,滿身弱點的他,溫柔而強大。
「沒關係,霍克愛中尉的頭髮留長後,大概就看不太到了吧。」
「我不打算留長了。」
我看到他一秒驚慌的神色,隨即又斂起。
他像是要說什麼,卻又不知道怎麼說起。良久,才生生的吐出一句:「⋯⋯我看了,會很心疼。」
我看他又皺起了眉頭。
這句話的語調沒有一點柔情,但真誠的神情卻讓他的柔情順理成章的滿溢。
過分保護自己的我們,總是能精準捕捉對方的軟弱。
「對您來說,這是不必要的愧疚;但對我來說,這是必要的警惕。」我笑了笑,「很抱歉,讓您擔心。」
有些話,要用一輩子來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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